裴寒用另一只手摸摸她的頭發, 輕聲安慰她，“不怕，我們前面幾個引導任務不是都完成了？”

離這裏往西北不遠處，從地圖上看有一片村落, 寧鴿他們離開沼澤地, 朝那邊出發。

走近了就能看出, 這片房屋和剛才沼澤那邊的風格一致, 是一大片亞熱帶風情的吊腳竹樓, 都是斜坡頂, 高高地挑著，在現在這種大太陽天裏, 舒爽涼快。

寧鴿他們一路往裏，找了一座位置偏僻的竹樓。

大家到樓上坐下, 裴寒才把背包裏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。

有罐頭和壓縮餅幹, 竟然還有饅頭。

“可惜沒有米飯。”裴寒撕開包裝袋，一人發了一個。

饅頭雪白, 寧鴿咬了一口，口感紮實細密，帶著一點甜。

裴寒對她笑笑，“慢一點。”

他把幾個罐頭打開, 裏面是紅燒肉和金槍魚。

他對大家說：“不用省著, 包裏還有不少, 足夠今天的量了，再說如果明天我們還沒走的話，還能再去拿。”

有他在, 根本不用擔心搶不到食物。

沒有筷子, 歐文出去折了幾根樹枝, 剝掉外面青綠色的皮，露出裏面雪白光滑的芯，給大家當筷子用。

寧鴿把紅燒肉夾在饅頭裏，咬了一口。

罐頭裏的肉已經燉得徹底酥了，上面帶著顫巍巍的晶瑩的肉凍，平時吃估計會覺得有點膩，現在餓極了，只覺得是人間美味。

為了做任務，寧鴿早已把彈幕打開了，看著他們吃東西，彈幕飛快地刷過：

【感覺好好吃】

【澱粉加油脂，這絕對會胖個十斤吧？】

【紅燒肉什麽牌子的？想吃】

【哈哈包裝上印那麽大的字，就怕你看不見】

【看餓了，想吃我爸燒的紅燒肉……不行我要去泡一碗泡面】

【好想吃嗚嗚嗚……】

寧鴿：！

寧鴿：寶貝你多嗚幾個？

然而沒有人再“嗚嗚嗚”了。

幾個人風卷殘雲，瞬間吃光。

吃飽喝足，歐文放下筷子，提議：“反正離下次刷新還遠著，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？”

寧鴿明白他要幹什麽。

這次“嗚嗚嗚”的任務說明裏，沒有禁止講故事，為了賺到“嗚嗚嗚”，可以大講特講。

歐文講了一只貓的故事。

故事說的是一只小奶貓，跟著媽媽出門的時候，媽媽和兄弟都被壞人抓走了，小貓獨自一個逃跑回到妖界，最後一統天下變成了妖王，卻因為幼年創傷人格分裂，時不時就用兄弟的身份活著，自己卻完全不知道。

歐文講完，問：“慘不慘，慘不慘？”

所有人面無表情：“……”

寧鴿：“這慘什麽啊，他都妖王了，接下來就是談個戀愛走上人生巔峰？”

歐文看一眼彈幕，蔫了。

他不甘心，問裴寒：“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悲慘的故事？”

裴寒想了想，“沒。”

歐文只得換了個問法，“那你生平最慘的時候，是什麽時候？”

寧鴿心想，裴寒現在秒天秒地，就算在副本裏也不太慘得起來，不過當初年紀小，剛剛進副本的時候，也許曾經悲慘過？

裴寒真的思索了一下，“特別慘倒是沒有，特別危險有過一次。”

這人吊在竹竿上當鱷魚餌時都輕松自在，不知道他說的危險是有多危險。

“以前有一次，我去了一個很危險的地方，”他說，“差一點就回不來，我已經覺得完全沒有辦法的時候，遇到一個女孩……”

寧鴿：女孩？？？

歐文也很震驚，滿臉的表情都是：裴寒你，竟然敢在寧鴿面前提什麽別的“女孩”？

裴寒卻很坦然，對寧鴿笑笑，“她把我很安全地藏起來了，讓我躲過一劫。”

歐文：哈？

寧鴿望著他不出聲。

心想，他的表情和語氣特別，好像意有所指。

毫無疑問，他說的女孩就是她本人。

可是寧鴿的記憶中當然沒有這麽一段。

寧鴿從小長大的記憶和別人沒什麽不同，但是她現在知道，這記憶很不靠譜，十有八九是被系統硬灌進來的，作為一個NPC，她並不會像正常人那樣長大。

裴寒說的什麽救了他的事，寧鴿一絲一毫印象都沒有。

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麽。

也許是她的什麽記憶被抹掉了？

可是裴寒第一次在念心旅舍見到她時，並沒有像見到認識的人那樣跟她打招呼。

兩個人在房間裏獨處時，他確實一直在找機會偷偷看她，而且不知怎麽，立刻判斷出她是新手。

後來掃描錨點時，這個母單了這麽多年的人說親就親，毫不含糊，確實不太像他的作風。

難道他以前真的見過她？

可是她是NPC，系統裏還有其他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，他遇到的會不會是別人？

寧鴿腦中的各種可能性攪成一團。

寧鴿不動聲色地試探：“你說的是什麽時候？在哪？”

裴寒望著她，眼中一閃，忽然冒出點戲謔和小得意，他慢悠悠地吐出三個字：“我忘了。”

寧鴿：“……”

他不肯說。

歐文在旁邊尷尬地打圓場，“所以就是個美救英雄的故事？一點都不悲慘嘛。”

不管是不是自己，寧鴿先糾正：“英雄救美。”

裴寒忍不住彎彎嘴角，“好，英雄救美。”

只有歐文一個人還在為“嗚嗚嗚”任務繼續努力。

他捅捅溫嶼，“你來講一個？你有沒有特別悲慘的故事？”

溫嶼想了想，“有啊。有一回我在一個項目裏熬了半年，每天都加班，晚上十二點前下班算早走，後來終於出來了，打算進新項目前請假歇一天，當天淩晨三點多，才從外地折騰到家，結果早晨七點就接到新項目老大的電話，說急著要人，又把我招過去了。你說慘不慘？”

歐文：“……”

歐文：“好慘。”

慘歸慘，但是彈幕上沒人“嗚嗚嗚”，只有熱烈討論加班的彈幕一條條刷過。

誰上班都不容易。

工作的事嗚嗚嗚不起來，就得往生活情感上使勁。

歐文問溫嶼：“那你爸媽都好吧？工作這麽忙，女朋友沒意見嗎？”

溫嶼照實答：“我父母都退休了，身體也都不錯，我爸天天在網上和人下棋，我媽就愛看短視頻，倆人天天過得可滋潤了。”

然後說：“我女朋友比我還忙，要見她得預約，不過我們兩個挺好的。”

他露出靦腆的神情，嘴角多了一點笑。

寧鴿看著他，心想，這人父母雙全，家庭幸福，戀愛也很順心，福氣真好。

歐文忽然想起來，問：“寧鴿啊，你從來都沒說過你家裏有什麽人。”

寧鴿怔了一瞬。

不過很快就恢覆正常，她說：“我家裏有爸爸媽媽。都是最普通的上班族。”

她頓了頓，忽然有了描述的欲望。

如果真的有爸爸媽媽，他們該是什麽樣？

寧鴿繼續說：“我爸爸人到中年，有肚子了，平時下班回家最喜歡炒菜，炒的菜有時候好吃，有時候很奇怪，每次炒好端上桌，看見我們還不來，就會說：飼養員餵小豬了，我們家幾只小豬呢？”

寧鴿擡頭看著天花板，想了想，“我媽媽……她特別多愁善感，看個電視劇都能哭得稀裏嘩啦那種，我每天放學後就跟在她後面，把一天裏學校的事全跟她說一遍，她也不嫌我煩。”

歐文插口問：“那你有兄弟姐妹麽？”

寧鴿停頓了一會兒，才說：“有。我有一個哥哥，比我大幾歲，長得很帥，對我特別特別好。”

她說：“小時候都是我哥帶著我，照顧我，給我洗衣服做飯，輔導功課，帶我出去玩，有時候也會罵我，就算罵我，也全都是為了我好。”

“但是他很尊重我，以我為重，從來不會做任何違背我意願的事。”

寧鴿低下頭，“我一直都覺得，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。”

歐文仔細看看她，被嚇到了。

“寧鴿，你怎麽哭了？”

寧鴿勉強說：“我覺得……我大概再也見不到他們了。”

眼淚劈裏啪啦地掉在手背上，寧鴿抹了抹，“……現在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。”

裴寒什麽都沒說，伸手拉她過來，用手掌撫住她的後腦，把她按進懷裏。

不知為什麽，一把頭埋在他胸前，寧鴿眼淚就徹底決堤了。

寧鴿開始時還想掩飾，後來徹底放棄了，一下一下地抽著氣，哭得完全控制不住。

歐文嚇得不敢說話。

從認識她第一天起，她就一直冷靜，理性，沒什麽表情，雖然小，卻非常可靠，像個運轉良好的機器人一樣，引領著大家做完一個又一個任務，通過一個又一個副本。

這還是第一次，看見她突然哭成這樣。

而且毫無緣由。

她沒怎麽出聲，卻哭得很厲害，攥著裴寒的衣服，埋在他懷裏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，才終於漸漸地平靜了下來，仍然趴著不動。

歐文這才小小聲問：“寧鴿，你怎麽了？”

“我沒事。”

寧鴿擡起頭。

一條條彈幕飛快地刷過。

【嗚嗚嗚好可憐】

【我絕對不要參加這種逃生真人秀，我絕對不要再也見不到我爸媽】

【說得那麽慘，還不都是為了錢？】

【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，不然誰會來參加這種賣命的節目？都善良點吧】

【嗚嗚嗚女鵝好可憐】

【抱抱女鵝】

剛才手環震過了，任務不知不覺中已經做完了。

歐文悄悄對她比了個讚，小聲說：“這演技也是沒誰了。”

寧鴿勉強對他扯扯嘴角，抹掉眼淚，重新打起精神，努力把註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任務上。

任務最重要。做任務時精神集中，百憂皆銷。

手環上給出了新的提示：【主線任務提示：僧侶。】

歐文他們的任務也蹭著完成了，歐文拿到的提示是——“嘴”。

溫嶼的新提示是“潔凈”。

裴寒偏頭看看寧鴿，覺得她確實沒什麽事了，才擡腕看看手環，然後又給寧鴿他們看。

他每次拿到的提示都很奇怪，這回是“玉兔精”。

大家：？玉兔精？？？

所以這次拿到的四個提示是：僧侶，嘴，潔凈，玉兔精。

歐文第一時間說：“僧侶和玉兔精，還用說麽，這很明顯就是西游記啊！”

他想想，“就是那回，玉兔精和廣寒宮一個素娥結仇，人家下凡當公主的時候，它跟下來把素娥踢走，自己變成公主，還想招駙馬，一繡球敲到唐僧哥哥的腦袋上，猴子讓唐僧假裝答應，換好通關文牒，然後想一棒子打死妖怪時，玉兔精天上的後臺嫦娥及時趕到，把人撈走了。”

他倒記得挺清楚。

“我小時候西游記看得可熟了，”歐文琢磨，“那一回叫什麽來著？”

他想不起來，溫嶼在旁邊小聲說：“這個玉兔精，會不會是指別的東西，比如月亮？”

他想了想，“月亮的別稱好多都和兔子有關系，玉兔、金兔、冰兔什麽的，有句詩就是‘金烏長飛玉兔走”。

歐文不同意，“可是提示不是玉兔，是玉兔精！精誒！！除了西游記，誰還在哪裏見過別的玉兔精？”

溫嶼說：“就算這是西游記裏的玉兔精，又和‘嘴’，和‘潔凈’有什麽關系？”

歐文答不出來，“呃……和尚的嘴巴……不幹不凈？”

大家：“……”

寧鴿說：“不考慮那個‘玉兔精’，光是僧侶、潔凈和嘴巴的話，會不會和出家人的六根清凈有關系？六根是眼耳鼻舌身意，裏面有舌根。”

和嘴巴稍微沾邊。

裴寒補充，“或者是說出家人不造口業，在和尚的三皈五戒裏，有一條‘不妄語’。”

可是仍然和那個奇葩的“玉兔精”沒有關系。

歐文嘆了口氣，“四個提示真的太少了。”

溫嶼說：“好歹現在我們有四個，已經不錯了，我第一次找線索的時候，只有自己的一個提示，萬幸那個提示正好是‘正四棱錐’，否則就死定了。”

寧鴿心想，他說得很對。

這是一個單兵局，任務都是單人的，可只靠自己的一條提示，幾乎不太可能找到線索。

寧鴿有種感覺，在這個系統的副本裏，無論是單兵局，麥子局，各種局，副本其實一直都在暗暗地希望玩家合作。

它就差拿著個大喇叭在大夥耳邊吆喝了：合作！合作！只有合作才能活下去，只有合作才是真正的出路。

裴寒思索了一下，“如果考慮到要找線索，需要一個地點的話，答案會不會是寺廟的山門？”

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。

僧侶住的地方是寺廟，寺廟的大門就像它的嘴巴。

歐文問：“潔凈呢？”

裴寒答：“佛門凈地。”

好像相當有道理。

裴寒無奈，“可我實在想不出和玉兔精有什麽關系。”

這個神經的“玉兔精”混在裏面，感覺很不正經，好像系統在故意跟他們開玩笑，能把所有人逼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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